亂世的生命,直如一首哀婉的悲歌, 蘭亭集序最早出現的盛會之樂,只能算是冗長哀樂裡極短的副歌, 畢其全力衝上雲霄之後, 很快就認清現實跌落苦難不斷的人間世。 有天下第一行書美名的蘭亭集序,形成的過程就是個美麗的傳奇。 據聞真蹟用的是極為罕見的鼠鬚筆與蠶繭紙。王羲之當年酒酣耳熱之際,提筆一揮而就。爾後酒意盡退,定睛審視既成的篇章,對於遣詞用字無意重建,倒是筆墨揮灑,甚覺大有斟琢處。可怪的是此後重新揮筆千百次,俱不及酒後逸興遄飛之際草草寫就的作品。 這幅蘸著酒香、微風拂過、竹枝掠過的作品,漂過歲月之流,最後安靜地躺臥在深愛它的唐太宗陵寢裡。 撇開傳奇不論,蘭亭集序的文學成就足可與其書法成就比肩。然而短小的篇章裡表達的情感轉折,遠非時空距離奇大的現代人所能理解。 置換成現代的時空,不妨假設那是文藝氣息濃厚的野外 party 。雜花生樹,群鶯亂飛的暮春三月,聚集會稽山陰蘭亭,既有崇山峻嶺茂林脩竹為伴,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。更何況老天爺又賞臉得很,當日「天朗氣清,惠風和暢」,野外踏青的上好條件全數具足。飽餐了山光水色的自然饗宴,復有人文的高層心靈交流。與會者幾乎全是一時之選,謝安、孫綽、李充、支道林等一干雅士名流全數在座。 王羲之自己也承認,一觴一詠之間,足以暢敘幽情。 然而人事地物種種美好條件齊備的蘭亭集序起於喜樂,卻以大悲告終。 王羲之若單純只是個耽於審美情趣的藝術家,曲水流觴之類的雅集或許有益於他成就翩若遊龍的書法韻致,卻肯定寫不出跌宕起伏的人生感嘆。年少坦腹東床大啖其餅,或者筆書道德經換取道士籠鵝,畢竟只是生命中少有的插曲。晉室倉皇東遷的流離歲月,他既是出身名族巨室的儒者,清醒時分,怎可能看不見混亂...
一 打我還是個小小孩開始,大人就一再耳提面命:做人要懂得留餘地,說話也一樣,千萬不要講死了,說絕了,弄到最後無法收拾。真的嗎?我的心裡常會升起一個大大的問號。 唸書時聽過一個笑話:有個女孩信誓旦旦地強調她最討厭姓蔡的,更討厭姓賴的;不幸的是她交的第一個男朋友姓蔡,紿婚的對象就姓賴!我當時固然聽得哈哈大笑,但隱約有點不安:因為我也常大剌剌地宣稱,將來一不嫁什麼,二不嫁什麼;這…,果不其然,後來的結婚對象兩樣齊備!上帝繞了幾個圈,仍然和我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。話果然不能說死,這個道理我總算有點懂了,可惜之前我講過太多太絕的話,那是怎麼收也收不回來了。 二 年少輕狂,唸師大國文系時,我曾那樣武斷地判定:經典非但是中華文化的雞肋,直如糟粕,去之不但不覺可惜,反覺暢快。二十歲的年輕生命,看不到經典的可貴,只是直覺地認為那只是一灘供在神壇的死水,犯不著陪上美好的青春去朝拜;我心目中的古典中國在江南,在曉風殘月,在低吟淺唱的詩詞中;絕非那些板著臉孔說教的所謂「聖人」留下的任何心傳或言教。經典,經典,即使擺上了廟堂又如何?端上了國文系的殿堂又如何?我偏就要嗤之以鼻,毫不留情地轉過身去。但因為是必修,我仍乖乖地在課堂如坐針氈,很沒出息地只盼「低空掠過」,過關即可,未來傳道授業的重擔,我全寄望在那些迷人的詩詞上。 踏出校門的時候,我自信滿滿,一心以為自此可以將那些煩人的聖人一腳踢進臭水溝裡,永不相見,那知國中的國文課本一攤開,天哪!可惡的「剩人」大大方方地在課本上對著我微笑,好吧,聖人聖人,算是讓你將了一軍,我任有再多情緒,可不願砸了老師這塊招牌,那可是我從小立定的志願。上了課堂,講結構,講修辭,一堂課上下來看似舌粲蓮花,但我自己模糊地覺得:這其中終究還少了些什麼,至於是什麼,我始終不甚了了,這口氣,我決心留給自己,反正是和那些個聖賢賭定了。 三 前年因為生涯轉換,我重拾那些曾經鄙夷兼忽視的高中國文課本,然後...